无痛分娩先驱:英国维多利亚女王如何开启产妇麻醉之路...
汉诺威王朝(Haus Hannover)的维多利亚(Victoria)是大英帝国的女王和印度女皇,也是唯一一位兼任印度女皇的英国女王。在她的帝国,太阳永远不会落下──其儿女和孙子女遍布欧洲许多皇室家庭,而她在位的时代,甚至以她命名。
维多利亚女王(Queen Victoria, 1819-1901),在位时间长达 63 年 7 个月,是在位第二长的英国君主
她和自己的表弟阿尔伯特亲王(Prince Albert)成婚,两人外表看似理想夫妻,是英国皇室历史上最恩爱的一对;不过鲜为人知的是,两人经常争执,有时甚至会动手,而破坏白金汉宫气氛的几乎都是同一个问题:维多利亚女王无法忍受生产时的强烈痛苦,并称之为“动物般的”体验。随着她的愤怒升温,阿尔伯特亲王终于威胁她,假如再动手一次,他们就要分开。
维多利亚女王或许很坚毅强悍,但她觉得这些批判都像利刃,一刀刀刺伤她的灵魂,使她的神经脆弱不堪。虽然她的前七次生产都没有发生问题,她却承受了难以描述的创伤,每次都经历了至少一年的产后忧郁,再无缝接轨下一次的孕期。1853 年,维多利亚女王又一次怀孕,并因为迫在眉睫的创伤而表现得歇斯底里。阿尔伯特亲王决定不能再这么下去了,于是找来医生约翰.斯诺(John Snow)。该是时候进行麻醉了。
约翰·斯诺(John Snow, 1813-1858)第一个研究计算麻醉药──乙醚用量的医学家。
使患者进入睡眠或者完全失去意识的技术,称为全身麻醉或麻醉(narcosis,来自希腊文“narcosis”,意指睡眠)。在当时,第一次全身麻醉的手术发生于 7 年前,也就是 1846 年的 10 月 16 日,在美国波士顿的麻省总医院(Massachusetts General Hospital,简称 Mass General 或 MGH)。
施行麻醉的是牙医师威廉·莫顿(William Morton),患者则是爱德华.艾伯特(Edward Abbott),麻醉方式是吸入乙醚。艾伯特必须动手术切除颈部的肿瘤。在他睡着时,外科医生约翰.华伦(John Warren)顺利将肿瘤切除,至于病患什么都没感觉到,在手术后才清醒过来。华伦对此大为惊艳,说出历史永留的一句话:“先生们,这可不是唬人的。”或许这并未受到大众足够的重视,但的确是外科手术史的转捩点。
从锐器发明以降,任何想要切开别人身体救命的人,都得忍受患者在过程中的挣扎抽搐;患者被切开不仅痛苦难耐,更难受的是对于无法存活下来的恐惧。因此,外科医生必须快速俐落,不只是为了将患者痛苦的时间尽量缩短,也因为助手们能压制患者的时间有限。外科手术可以说是“越快越好”,像是伦敦的外科医生罗伯特.利斯顿(Robert Liston,以手术快闻名),就会在每次手术开始时对旁边观看的人说:“替我计时,各位先生们,替我计时!”
假如病患在手术结束之前,就挣脱了助手们的压制,那无疑是场灾难。病患会大量失血、惊慌失措、全身抽搐颤抖,让鲜血喷得到处都是;而这又会让不幸的患者更加恐惧疯狂,进而更难被压制。人们因此订定了特殊的服装规定──一直到大约 150 年前,外科医生在动手术时都会穿着黑色大衣,因为鲜血喷在黑色的大衣上比较不明显,也就不需要频繁清洗。有些医生会炫耀自己的衣服吸收太多干掉的血,都可以单独立在地上了。
绘于1875年的 The Gross Clinic 呈现当时的外科手术实录,画中的医师身穿穿着黑色大衣,正在为医学生讲课
总之,手术速度得快,否则结局就会很惨痛。基于速度与安全性有关,所以外科医生下刀的长度不能太长,深度要足够,精确度也要高—也就是在正确的部位下刀,一次切开越多层组织越好。因此,止血总是在最后“回头”时才进行,方法包括将一层一层的组织用线缝合、用热铁烧灼,或只用很紧的绷带固定。
这样的方式虽然很有效率,但并非万无一失;毕竟在分秒必争的情况下,不会有余裕仔细检查每个步骤,也很难应付预期之外的状况。这就是 1846 年 10 月 16 日前,外科手术的样子:快速、血腥、标准化,没有时间注意细节。
由于施行全身麻醉对注重速度的外科医生来说是浪费时间,所以在欧洲,全身麻醉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成为手术的固定步骤。许多外科医生都公开反对全身麻醉,认为这既危险又没必要。
麻醉在英国甚至被称为“美国佬的唬人把戏”,只适合技术不好、速度不够快的医生。然而,多亏了维多利亚女王的脾气,麻醉的地位很快就要改变──在她大胆尝试麻醉,并从中大幅受益后,没有人能再看轻麻醉,而这正是麻醉这项未知的新技术,争取众人支持所需要的助力。
约翰.斯诺是农夫之子,也是业余的麻醉师,著有关于乙醚和氯仿(chloroform)的书,并设计了一款能缓慢释放氯仿、控制排放量的面罩。首次乙醚麻醉在波士顿施行的一年以后,詹姆斯.杨格.辛普森(James Young Simpson)于 1847 年在爱丁堡进行了第一次氯仿麻醉。因此,虽然约翰.斯诺在 1853 年的麻醉手术并不算什么崭新的创举,却也相当罕见。
维多利亚女王是否了解斯诺其实不是真正的专家?是不是根本不清楚他的行动,会对她和未出世的孩子带来怎样的风险?当斯诺走上通往皇室寝宫的楼梯,他的心脏一定跳动得相当剧烈。
当时已是傍晚,所有的走廊、接待室和楼梯间都用煤气灯照明。侍从们一定也紧张不安,内阁都处于戒备状态,在悬疑的气氛中等待着。在一重又一重的大厅和门板后,斯诺或许已经听到女王的呻吟声。毫无疑问的,斯诺很好奇女王是否还有办法,冷静有礼的迎接他这个全然的陌生人──而且是区区一介平民。
斯诺进入女王寝室后站到床头边;由于皇家不允许他使用自己设计的麻醉面罩,他便轻轻用一张干净的手巾,盖住女王尊贵的鼻子和嘴巴。在手巾上,他用滴管滴了几滴小瓶子里的氯仿,自己大概也无可避免的吸入了一些,所以得不时侧过头去深呼吸新鲜空气。
斯诺详细记录了每个细节,连每一滴用在女王身上的氯仿都小心监控,直到女王表示不会再感受到任何痛苦为止。他注意到氯仿不会影响宫缩,宫缩情况依然剧烈。1853 年 4 月 7 日,子夜过后的 20 分钟起,斯诺在女王每一次宫缩时,给她使用滴了十五滴氯仿的手巾。
他写道:“女王认为这让她大为解脱。宫缩的痛苦变得微不足道,而宫缩以外的时间能够完全放松。”女王丝毫没有因为氯仿而变得迟钝,整个产程都维持清醒。婴孩在 53 分钟后出生,时间是凌晨 1 点 13 分,胎盘在几分钟后跟着排出。女王相当愉悦,对于氯仿的效用表达了感激,形容那是“上天的祝福,带来难以言喻的安慰和喜悦”。
新生的王子受洗后命名为利奥波德(Leopold),是女王的第八个孩子,也是第四个儿子。
阿尔伯特亲王,维多利亚女王和他们的九个孩子。
亚伯特欣喜若狂,但他们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;很快的,女王又一如以往的陷入产后忧郁,而且状况比以前都来得严重。对此,医学期刊《刺胳针》(The Lancet)发表了一篇批判,而圣经学者更是怒不可遏,毕竟《圣经》说女性在生产时必须忍受痛苦。
然而,女王麻醉的新闻震撼了整个欧洲。在法国,氯仿麻醉变得炙手可热,人们称这种方式为“女王的麻醉”。随着病人不再愿意接受未麻醉的手术,外科医生只能被迫迎合他们的要求。
短短几十年内,传统的快速手术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方式。多亏了麻醉,外科医生在手术时能更注重细节,不会因为病患痛苦的抽搐和嘶吼而分心。自此,外科手术变得精确、严谨,没有太多噪音,也不再喷得到处是血。
手术切口更加谨慎而精准,不会再一刀切穿所有组织,而是一层一层切开,并且会在切开下一层之前先行止血,对比以前的“回头”止血,如今可说是“顺路”。随着费德里奇.特伦德伦堡、西奥多.比尔罗特和理查德.逢.瓦克曼(Richard von Volkmann,著名德国外科医生)等外科新生代英雄出现,外科手术成了一门精密的科学,黑色的手术袍也被白色的取代。
其中一位后起英雄是美国医生威廉.豪斯泰德(William Halsted),他创新了腹股沟疝气和乳癌的治疗方式,并且首度在手术中使用乳胶手套。他和一些同事组成研究团队,致力发展局部麻醉,对后世影响甚大。麻醉的过程包含在神经周围注射麻醉药物,使得病人虽然能全程保持清醒,麻醉的区域却毫无感觉。
威廉·豪斯泰德,美国知名外科医师,有“近代外科学之父”之称。他强调手术中严谨的无菌操作
团队的成员会固定集会,在彼此身上试验练习,如此共度许多美好的夜晚。豪斯泰德不只成了局部麻醉的先驱,亦染上毒瘾,因为他们使用的药品是古柯碱;此后,局部麻醉不再使用古柯碱作为药剂,而是使用其衍生的药物,具有相同的局部麻醉效果,但没有刺激性的副作用。
麻醉是外科手术的一大突破,下一项则是卫生概念的建立。
1847年,匈牙利医生伊格纳兹.塞麦尔维斯(Ignaz Semmelweis)发现,假如医学生在离开大体解剖室时并未洗手,就进入产房协助生产,产妇很可能会罹患产褥热(childbed fever)。然而,当时没有人相信洗手这么小的事就足以决定生死,还认为塞麦尔维斯一定是疯了(而他当时很不幸的罹患了神经方面的疾病,最终确实失去理智,陷入疯狂)。
塞麦尔维斯的卫生理论一直到路易.巴斯德(Louis Pasteur)发现细菌会造成疾病后,才被众人接受;约瑟夫.李斯特(Joseph Lister)则在 1865 年第一次用消毒剂避免术后伤口感染。虽是跨时代的创举,但最初的杀菌消毒过程非常痛苦,因为药剂(石炭酸)有腐蚀性,而且过程需要很长的时间。也因此,多亏了麻醉的发明,杀菌消毒才能顺利进行。
到了二十世纪,人们发现深得女王欢心的氯仿会伤害肝脏,并且造成心律不整,于是将之淘汰。乙醚同样被氧化亚氮(N2O)取代──氧化亚氮又称笑气,是威力强大的麻醉药剂。然而,当人们证实氧化亚氮是强烈的温室气体,对环境造成的伤害是二氧化碳的 300 倍后,笑气也遭到淘汰。
在现代的麻醉中,会直接将药剂注射进血液,这意味着更快生效,在手术中也能更精确的调整剂量。如今,最常使用的麻醉药品是异丙酚(2,6-diisopropylphenol),其更常见的名称是普洛福(propofol)。和其他药物相比,普洛福有很大的优势,而且一旦停止施打,药效消退的速度很快;更棒的是,当患者清醒时,会觉得自己熟睡了一觉。因为外观像牛奶,普洛福又被称为“快乐牛奶”或“麻醉牛奶”。
然而,这种奇迹般的麻醉药并非毫无风险……歌王麦可.杰克森(Michael Jackson)就对普洛福成瘾,且 2009 年时,负责施打的医师疏忽了他的健康状态,更导致其死亡(后被检方指控过失杀人罪)。这完全是医疗疏失,好的麻醉科医生应当确保病患在清醒后的 24 小时之内,都受到严密监控。
维多利亚女王在 1862 年抱着比碧翠丝公主。
我们无法得知,约翰.斯诺医生是否也如此监控他的病患。他虽然替女王麻醉,却没有以伟大麻醉医生的名声流传后世;相反的,其留名的原因全然不同──1854 年,他记录了伦敦一场霍乱大流行,并且判定一个公用水井就是单一传染源(在他生活的年代,主流意见认为霍乱像黑死病一样透过空气传播)。他是首度发现疾病如何传染的人,也是流行病学之父。
1857 年 4 月 14 日,维多利亚女王又一次生产,并坚持要求斯诺医生在身边执行麻醉。这次新生儿是名女婴,也就是公主碧翠丝(Beatrice),是维多利亚女王的第九个孩子,也是最后一个。令众人惊讶的是,女王这次并没有罹患产后抑郁症。